來源：2月2日《新華每日電訊》

作者：江文耀 陸君鈺 熊軒昂

當(dāng)列車駛出昆明站，時間剛過7：18，日出前的灰紫色云層還未散去。

冬天晨光亮得晚，林之菊和兩個孩子從昆明家中出發(fā)時，天還擦黑。孩子們放寒假了，他們要坐這趟車回嵩明縣小新街過年。

2025年1月13日，旅客乘坐5652次列車。均為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江文耀 攝

帶著孩子，她買了5652次列車的臥鋪。十幾年來，她每月都至少搭乘一次火車，往返于小新街和昆明的家。

這趟慢車開行有些年頭了，和林之菊的年齡差不多。從她記事起，小新街就有火車經(jīng)停，就有這趟車。從昆明回家最早4元5角，若分在沒有座位的車廂，時間會被拉伸得格外漫長。汽笛一聲長鳴，綠皮車緩緩?fù)Ｏ拢氨鈸?dān)軍”擔(dān)子上結(jié)著露水，濕漉、熱鬧地擁上列車，將挑著的蔬菜、背著的活禽放在過道。就地做生意詢價、還價方言嘹亮，零錢細碎碰撞，夾雜一片雞鴨鳴叫，車廂連接處吱呀晃蕩，窗外鐵道長得沒有盡頭。這是她記憶中的慢火車。

現(xiàn)在，回家車票漲到10塊錢，車上早已不再燒煤，改成了環(huán)保電力，多了空調(diào)、座位和專門的農(nóng)產(chǎn)品擺放區(qū)。從云南昆明到貴州紅果，沿線16個車站逢站必停，261公里全程耗時5小時28分。能閑坐著看看風(fēng)景和孩子，回家還是1小時20分，林之菊卻覺得時間比以前快了。

2025年1月13日，旅客乘坐5652次列車。

小學(xué)生姐弟倆擠在下鋪玩手機換裝游戲。姐姐董姝瑗喜歡坐這趟車，和弟弟一路玩耍著，不知不覺就到了外婆家。對于她來說，這趟列車通向鄉(xiāng)野快樂的童年。“今天回去要和鄰居小伙伴打陀螺，放飛自我?！倍フf。

8：21，朝陽從山后升起，為冬日沃野鍍上金黃暖意。行至嵩明縣，軌道穿過牛欄江，列車經(jīng)過沿線村莊，在地圖上甩過一個“M形”，向東北繼續(xù)行進。

2025年1月13日，菜農(nóng)在吳官田站準備乘坐5652次列車。

迎著光，挑扁擔(dān)、背背簍的老鄉(xiāng)們排隊上車。

筐里的新鮮蔬菜和曬干的山貨堆得冒尖，兩個筐四角各吊一根麻繩，在扁擔(dān)兩端結(jié)實地纏了幾道并打成結(jié)，墜在壓彎的竹扁兩端。為了平衡和省力，老鄉(xiāng)們把擔(dān)子前短后長搭在肩上，踩著一種特殊的節(jié)奏在站臺上踮腳前行。列車一停穩(wěn)，乘務(wù)員便快速放下臺階，接應(yīng)上扁擔(dān)背簍。

等上了車，穿著新花襖的嬢嬢向乘客兜售雞蛋，列車員穿過就地擺起的“年貨市集”，掏出零錢找給補票的菜農(nóng)。

如同回到這列車最初開行時，駛過時間的刻度，留下時代不變的溫度，慢火車上，時光似乎流逝得格外慢些。

2025年1月13日，袁琪珍正在為乘坐5652次列車的旅客補票。

“過了小新街，菜農(nóng)就多起來了，鐵路上的小站吳官田是菜農(nóng)上車的大站。”列車長袁琪珍說。袁琪珍在5652次車上值勤了十幾年，每年除夕，都有班組人員在車上過節(jié)，“春運前幾天人多，趕集的、賣菜的、回家過年的，到除夕和過年期間人就少了”。

這些年，袁琪珍和不少常坐車的菜農(nóng)混成了熟面孔，誰家孩子上學(xué)、結(jié)婚都知道。

“現(xiàn)在只有這些中老年人還用扁擔(dān)背簍了?！彼f。年復(fù)一年，挑扁擔(dān)、背背簍的面龐來來去去，“有的回家養(yǎng)老了，有的閑不下來，子女心疼老人背菜辛苦，換成開車載父母去賣菜?！痹髡湔f，有時看車上熟人少了，心里也不失落，因為知道是大家的生活變得更好了。

慢火車已不再是車站周邊鄉(xiāng)民出山唯一的路子，但為了沿途有需要的旅客，車繼續(xù)開著。

光影明滅，火車接連穿過幾個隧道，倏忽駛?cè)胍黄缈罩聲邕h的天地間。9：53，趙淑英從位于曲靖市馬龍區(qū)張家田村的馬龍站上車。不到20分鐘，她就要在曲靖站下，再走10分鐘到市里的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擺攤——那兒有條“馬龍街”，聚集的多是從馬龍來賣菜的村民。平時兒子開車上班會捎上她過來，今天家里有事，她又坐回慢火車。

菜在市區(qū)比在馬龍賣得上價，貴上幾角錢也不愁銷路。三四十斤蔬菜，刨去來回10元車票錢，趙淑英估摸中午賣完能賺200多元。她說：“菜再賣兩天，就在家準備準備過年了”。

列車還在減速，從吳官田站上車的鄒水香就迫不及待地背起背簍。她扎著頭巾，仍習(xí)慣賣菜時的打扮。在曲靖市區(qū)工作安家的女兒讓今年62歲的母親“退休”，但鄒水香還侍弄著家里七八畝地，習(xí)慣停不下來。

磨得油潤發(fā)亮的竹編背簍里，生菜、洋芋、臘肉、酥肉都被細致包裝分好，這些是拿給女兒的年貨，“都是自家種的、做的菜，孩子吃得慣”。半個多小時的車程，鄒水香看了好幾次車上的掛鐘，女兒在家里等她吃飯。

火車抵達曲靖，趙淑英掂著扁擔(dān)一路小跑，融入站臺上流動著的扁擔(dān)大軍——他們要趕著快些去市場占一個好位置。

有人抵達終點，有人還在歸途。

10：20，日頭高照。陽光透過車窗上新貼的窗花，在一大盆繁茂的蕙蘭上映照出福字。

楊考平和妻子李巧云的半人高行囊被塞上行李架，里面裝著過年回家的衣服和新買的餐具。他們在務(wù)工地楊林鎮(zhèn)買的半米高的蕙蘭，則被小心地放置在桌面上，一同度過近4個小時回老家富源縣的旅程。

“這是我們要帶回家過年的花?！睏羁计浇忾_紅色塑料袋，蕙蘭碩大的花苞探出頭，帶著春天的氣息，一路向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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